第十七章 假意的温存
上海的梅雨季节又来了,王龙用牛皮纸裹着档案走过党部走廊时,通过审查的李梅突然从档案室门口探出头,月白色的旗袍换成了浅蓝布衫,领口别着朵新鲜的栀子花,香气混着霉味漫过来,王龙不知道李梅是怎么通过审查的,但事实就是她站在自己的面前,并且一如既往的做着她之前的工作。
“陈先生,帮我看看这份报表” 李梅的声音比平时软了些,指尖在 “民国三十一年军需支出” 那栏轻轻点着,指甲上涂了层淡粉的蔻丹,是王龙从未见过的模样。
王龙接过报表的瞬间,指尖触到她的手背,温温的,带着点脂粉香,这与她往常干练的样子判若两人,通过审查的她貌似温柔起来。
收发室的赵刚正往布告栏贴通知,军绿色制服的袖口沾着浆糊,王龙注意到他的目光在李梅身上停了三秒,嘴角勾起抹耐人寻味的笑。
“这数据好像不对,军需支出怎么会比预算多三成?” 王龙故意把报表往远处挪了挪,南京口音里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淡。
“陈先生真是仔细,其实是张主任让我做的假账,说是要应付上面的检查”李梅突然笑起来,布衫的盘扣随着动作轻轻晃动: 她凑近半步,栀子花的香气更浓了。
“这种事,还是李小姐自己处理妥当”李梅的话像颗石子投进王龙的心湖,他不动声色地翻着报表,内心确实波澜汹涌,原来这一切都是张诚为了应对上面的调查做的局。
傍晚的雨下得更大了,档案室外的玉兰树被打得噼啪响,李梅抱着个食盒站在门口。
“我娘做了些荷叶鸡,给陈先生尝尝,知道你爱清静,特意多带了双筷子” 李梅把食盒塞到王龙的怀里,布衫的下摆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扫过他的手腕。
王龙接过食盒时,听见里面传来轻微的响动,像是金属碰撞的声。
“多谢李小姐,只是我晚上要整理档案,怕是没空吃。”王龙对于食盒内的响声,多少有些警惕。
“再忙也要吃饭呀,身体是本钱”李梅的笑容僵了僵,突然伸手拂去他肩上的掉落的头发。
李梅的指尖划过他的衣领,动作亲昵得让人心头发紧,王龙后退半步,食盒的棱角硌着肋骨有些疼痛感。
“改日吧,今天实在没空” 王龙转身就要走。
“张主任说,江湾仓库下周要进批新货,让我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去清点”李梅却突然说道 这句话像根针,精准地刺中王龙最关心的事。
档案室的油灯忽明忽暗,王龙打开食盒的瞬间,看见荷叶下藏着把小巧的铜钥匙,钥匙环上拴着个玉兰花吊坠,与李梅之前戴的胸针一模一样,他把钥匙藏进《吴郡志》的夹页,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,这很可能是仓库某道门的钥匙,张诚让李梅送过来,究竟是试探还是另有目的?
第二天清晨,王龙故意在食堂等李梅,她端着粥碗走过时,**上的红绳扫过桌面,留下道浅浅的痕。
“陈先生早,昨晚的荷叶鸡吃了吗?我娘问你合不合口味” 李梅在他对面坐下,筷子在咸菜碟里划着圈。
王龙喝着粥,目光落在她手腕的银镯子上,那镯子的花纹与张诚书房里的个笔筒一模一样。
“味道很好,只是我对花粉过敏,下次不用带栀子花了” 王龙放下碗,南京口音里带着刻意的温和。
他注意到李梅的筷子顿了顿,眼底闪过丝慌乱,这正是他要的反应,试探她是否真的留意过自己的喜好。
上午整理档案时,王龙借故去总务处查资料。老张正对着本账册发愁,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。
“张叔,见过李小姐的镯子吗?” 王龙假装翻找文件,眼角的余光盯着老张的反应。
“你说那银镯子?是张主任去年送的,说是他亡妻的遗物”老张的算盘突然停了,抬头看向王龙。
这句话像道惊雷在王龙耳边炸响,他想起李梅袖口露出的红绳,想起她总在张诚办公室门口徘徊,想起钱立上次盘问她时张诚刻意的维护,这些碎片突然拼凑出清晰的轮廓:李梅根本不是普通干事,而是张诚放在身边的心腹,甚至可能是他的情人。
雨停时,王龙在走廊撞见张诚,他的黑呢大衣沾着些栀子花的花瓣,显然刚从李梅那里过来。
“陈志明,听说李梅总给你送吃的?” 张诚的手指在他胸前的蚯蚓玉佩上弹了弹,虽然没有什么面部表情,看似只是随口一问,但是,王龙从张诚的眼神中,看出了一丝警示。
“是李小姐热心,我都不好意思了”王龙的手按在档案袋上,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局促。
张诚突然笑起来,笑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格外刺耳,突然的大笑,让王龙多少有些紧张。
“年轻人互相照顾是应该的,她父亲以前是我的部下,牺牲了,我总得多照看些” 张诚往李梅办公室的方向努了努嘴,这个解释看似合情合理,却让王龙更加警惕,张诚从不会无缘无故解释什么,除非他想掩饰更深的秘密。
傍晚的夕阳透过档案柜的缝隙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李梅抱着本《军需年鉴》走进来,布衫的领口松开两颗扣子,露出纤细的锁骨,极具诱惑。
“陈先生,这上面的仓库编号是什么意思?” 她把书往王龙面前推,书页间夹着张纸条,上面用铅笔写着 “今夜子时,仓库西墙见”
王龙的心跳骤然加速,这很可能是个陷阱,张诚让李梅约他去仓库,很有可能就是为了验证他的身份。
“这些编号怕是只有主任才懂,我帮你问问?”王龙合上书本,指尖在 “甲字三号库” 的字样上划了划,表示这些编号估计只有张诚能够说得清楚。
李梅的脸瞬间红了,慌忙把书抢过去:“不用不用,我自己慢慢看”
李梅转身离开时,王龙看见她布衫后襟沾着片枯叶,与张诚大衣上的花瓣来自同棵玉兰树,他摸出怀表,表盖内侧的地图在夕阳下泛着光,张诚的办公室、李梅的住处、江湾仓库,三点连成条直线,像个张开的口袋,正等着他钻进去。
回到住处,王龙将那把铜钥匙放在油灯下细看,钥匙柄上刻着个极小的 “诚” 字,是张诚名字的缩写,他突然想起老张的话,这钥匙很可能是张诚故意让李梅送来的,目的就是引他去仓库,再当场抓个现行。
子夜的钟声敲响时,王龙站在窗前,看见巷口停着辆黑色轿车,车牌号正是张诚的,他知道李梅此刻一定在仓库西墙等着,或许张诚就躲在暗处,手里拿着枪,等着他出现,王龙摸出那把从日军井田办公室缴获的手枪,枪管在月光下闪着冷光,他是不会去仓库的,但也不能让李梅起疑。
第二天走进党部,李梅的眼睛红肿着,显然等了他整夜。
“陈先生,你昨晚……” 李梅的话没说完,就被王龙打断。
“实在抱歉,整理档案到天亮,不小心睡过头了,特意买了这个赔罪,知道你喜欢” 王龙说完从口袋里摸出个玉兰花香囊,这是他今早特意在花鸟市场买的,里面塞着些无关紧要的旧报纸。
李梅接过香囊的瞬间,王龙看见她眼底闪过丝失望,随即是如释重负,张诚站在办公室门口,黑呢大衣的扣子系得一丝不苟,看见这幕,嘴角露出抹不易察觉的笑。
王龙知道这场试探暂时过关了,但他也清楚,张诚和李梅这条线,远比想象的更复杂,也更危险。
档案室的铜锁在晨光里泛着冷光,王龙打开柜门,发现民国三十一年的军需档案上放着张字条,是 “海燕” 的笔迹:“李梅之父实为张诚的地下交通员,牺牲后由女儿接替”
纸边沾着点栀子花香,与李梅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,王龙将字条藏进袖管,指尖触到粗糙的纸纹,突然觉得这党部的每个人,都像本写满秘密的书,翻开每一页,都可能藏着致命的陷阱。
